千山路远

【萝卜囧】昨日情人

如果感到幸福就去看冰火的小说吧

没有啥可以比小说更痛苦(残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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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睁开眼,用兽皮搭成的帐篷屋顶在朔风里微微抖动。帐篷里除了一个正在拨弄篝火的男孩外空无一人。

罗柏?他轻声喟叹,声音微弱得仿若一吹就散的烛火。

“大人,您醒了?”那个孩子马上走到他的床边,轻声为他要不要喝点肉汤或吃点什么。

不,不是叫你。琼恩撑住自己坐起来,浑身都在未退的高热下发出酸楚的抗议。“我梦见咱们都变老了。”伊蒙学士的声音仍漂浮在耳畔。

“长城以北没有‘大人’。”琼恩对男孩说。

“我知道您的名字。他们说是您个史塔克,还是个塔格利安。”

实际上这个孩子在几天前刚刚跟着托蒙德的野人和琼恩的人汇合到一起。“哈,雪诺!听说你老得快要死了!”托蒙德一见他就大声说,他红色的胡子已经变白,像被雪漂过一样纠结成团,“来看看这个跟你一样从南边来的孩子。”

他告诉琼恩这个孩子叫罗柏,而野人说的南边当然仅是指长城以南。

如果我有儿子,琼恩想,我也会叫他罗柏。

“罗柏是北境之王的名字,罗柏·史塔克。”男孩说,“他有一只冰原狼叫灰风。”

是啊,罗柏和他的灰风。琼恩默默地想,他笑了一下,但马上又感觉一把冰凉的匕首捅进了他的胸口,并在里面残忍地搅了搅。我记得得远比我想象得要多,冰原狼金黄色的大眼睛仍然历历在目,在梦里,它们还会日复一日地从墓窖里悲伤地望着他。

而在金色的眼睛以外,他越来越多的时间都用来在昏沉的梦里四处游荡。时而在长城以北,时而在黑城堡,也到达过红堡,但最终他都会回到那个冷硬的城墙里的温暖的点燃着烛火的城堡。

父亲,艾莉亚,耶哥蕊特,班扬叔叔、丹妮……他在睡梦里喃喃自语,眼睛紧闭,梦魇像浓雾在四周缠绕,而最后,他们总会派最让他意想不到的那个灵魂来折磨他。

他红褐色的卷曲头发被融雪浸湿,面庞白皙但刚毅,蓝色的眼睛明亮漂亮,当他用年少的眼睛注视着琼恩,琼恩几乎注意不到自己回应的微笑是多么专注。

如果旧神可以听见我的声音,请让我们再次相见。

那是他的国王,他的哥哥,他曾经的爱人。

人影走上前,让他撞进一个紧密的环抱。

罗柏,他听见自己咕哝着说。

你真的一身黑衣了,雪诺。罗柏带着年轻的笑容在他的耳边说。

琼恩用力把头抵在罗柏肩上蓬勃的狼皮毛领里。我应该把你偷走,我那个时候就应该把你偷走,像野人男人对女人们才做的那样。他在睡梦里对哥哥揶揄地笑。

罗柏难得地没有反对这样的玩笑。从哪里?他问。

从战火里,从谎言里,从背叛里,从死亡里。

但罗柏用像冰原狼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在连梦境都看不到的地方,灰风和白灵对着夜空发出长嚎,金色的眸子和红色的眸子像两条暗夜里交错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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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不可能记得第一次对罗柏产生印象是什么时候,他可以想起临冬城古旧凛冽的城墙,流淌着温泉水的城堡,树皮苍白眼泪赤红的心树。

每个角落里都可能出现罗柏。似乎有记忆以来,他就已经和罗柏形影不离。

在他甚少获得长辈拥抱的时月里——来自名义上的父亲奈德·史塔克的或许有那么几次,但凯瑟琳夫人的,当然半次也无——抱他最多的是老奶妈,老人给她的小主人们讲一些古老得不可追溯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一些在后来的岁月里一语成谶,有一些则继续随冰冷尖利的朔风飘散成烟。

老奶妈的听众里有时也有临冬城的少主。

但罗柏早已听腻了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于是他用一个眼神就把琼恩也一起拽走。

“这些古灵精怪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罗柏推着他从院子里跑过时高声叫道。地上黑色的泥水被他们的脚步踩得四处飞溅,来往人群纷纷埋怨躲避,连正在地上嗅来嗅去的猎狗都被扰得退到墙根。

这附近还有哪里是他们没有一起探险过的?雪诺怀疑地想,但他还是闭上嘴,笑着跟上哥哥的脚步。

 

“我不应该来这里。”他们举着火把向墓窖的深处走,枕剑而眠的史塔克先人与冰原狼一起位列两旁,“这里属于史塔克家族。”

“你也属于史塔克家族。”罗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我不是。”琼恩站住了脚。

罗柏不得不停下等他:“你是。况且父亲从来没有反对带你来墓窖。”

琼恩张张嘴,罗柏截断了他的话:“你流着史塔克家的血,这事我母亲也改变不了。过来,和我一起进去。”他对琼恩伸出手,在这个话题上,罗柏早已知晓如何干净利索地堵回琼恩想说的话。

于是他们继续在黑黝黝的墓窖中行走,火光随着他们的步伐在四周的墙壁上像山猫一样跳跃,无言地为他们制造耸动的影子。

“有一天你也会在这里。”琼恩说,他们在雕像消失的地方停下脚步,“到时候我会记得给你找个全城最好的雕刻师傅,能雕清楚你的脸。”

罗柏马上回嘴:“说不定是我先给你找雕刻师傅,琼恩。”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金色的光。

“我是个雪诺。”琼恩耸耸肩,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平淡如常,“这里没有我的位置。”这是几年前的一天,你亲口对我说的,你说我永远得不到临冬城,还记得吗?

罗柏或许早就忘了那次对话,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兄弟眼里的郁郁。

“那就只摆在我的房间里,我可以从早到晚都欣赏你引以为傲的黑色头发。”罗柏笑着说,他把手搭在琼恩的肩膀上,用手指拨弄他颈后的的发根。“你是我的兄弟。”他直视着琼恩的眼睛说,“现在是,以后也是。”在这个瞬间,他稚嫩的脸却严肃得像一个真正的城主大人。

琼恩的后颈因为发根处温热的触感而升起一串战栗的疙瘩,如一列蚂蚁顺着脊椎向下,能从临冬城一路蔓延到细窄如小姐纤腰的颈泽去。

琼恩等待罗柏和他拉开距离:“所以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墓窖尽头?”

“我发现了一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在这个雕像后面。”罗柏马上恢复了孩童的神情,他跨出几步给琼恩指示,“怎么样?等你埋伏好,我就去把珊莎和艾莉亚叫来,你可以从这里跳出来吓唬他们。”

这是个好主意,琼恩已经可以想象出两个女孩被吓得又跳又叫的样子了:“艾莉亚没问题,但是珊莎,你确定她会喜欢吗?”

罗柏和他对视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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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行在浓稠的黑暗里,四周都是足以撕裂心脏的回忆,和异鬼带来的雪雾一样孕育着伤害和死亡。

他闻到过令人舒适的味道,融合了清香的松针、融化的雪、长着苔藓的瓦片和热气腾腾的肉汤。他可以凭味道就想象出栅栏里成群的猎犬和马厩里鼻翼喷气的骏马,圆形的厨房,方形的角楼,青黑色点着烛火的吊灯和会客厅里暗沉发光的长桌,弓箭插在后院的靶子上,长矛树立在城墙旁。

 

在收集的雪全部化成水以前,他们终于等到了罗德利克老爵士。

临冬城的总教头与一位守卫队士兵一起在院子里出现,一边谈话一边走了过来。

琼恩向钟塔旁的阴影里缩了缩身子,从他的角度向上,刚好可以看到一团红褐色的头发在城堡的垛口若隐若现。他的发梢在阳光下是如此明亮。琼恩可以想象出罗柏在上面和一大桶残雪奋战的样子。

两位成年人聊着关于守卫队新兵的话题越走越近。

快了,快了……

琼恩紧张得屏住呼吸,他已经可以看见老爵士腰上别着的兵器库钥匙,他无声地摘下影响动作的皮手套。

罗柏,就是现在!

就在他们走到从钟塔直通鸦巢的桥梁正下方时,哗啦一下,一桶连带着泥水的雪从桥上兜头而下,大部分都泼在了那个可怜士兵的头上,但仍有很多泼洒在老爵士的头上。

两个成人一起怒骂出来,罗柏顶着一张大大的笑脸从桥上探头看了一下,就飞快地缩了回去。但是晚了,只用一眼,老爵士就认了出来:“罗柏·史塔克!”他冲着已经空了的连桥怒吼,残败的雪花和一些雪水顺着老爵士浓密的头发和胡子流淌下来。

琼恩从角落里几步冲了出去,伸手拽下老爵士腰上的钥匙。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但显然快不过老爵士的眼睛和反应,老爵士单只手就抓住了他:“你们这两个小子到底要干什么?”爵士愤怒地质问。

琼恩他瞥了一眼罗德利克空荡荡的腰间——忠心耿耿的老爵士还没有发现钥匙已经被摸走了。“没什么。”他抑制住脸上的傻笑回答。

就这么一会工夫,罗柏已经出现在钟塔的出口,他马上跑过来贴近琼恩的后背:“罗德利克爵士。您怎么在这里?”他一本正经地招呼道,两个人穿的皮革外甲靠在一起。

“你们两个,”老爵士说,“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什么?”罗柏反问,琼恩用余光瞄到他用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爵士。

“别装傻,小子。”爵士怒吼的声音声如洪钟,“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看见你们干这件蠢事不下十次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既然你们不说,那么就一起去见史塔克大人。他知道你们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一定会高兴的!”

父亲大人是肯定要见的,但可不能是现在。

罗德利克爵士甫一转身,琼恩就把身体一扭,像条鱼一样从老爵士堪堪松开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他一推罗柏:“快跑!”他叫道。

两人拔腿就跑,飞奔着穿过院子,将雪淋淋的老爵士和他的怒气甩在身后。

琼恩一刻不停地绕到主堡的背后才慢下脚步,罗柏则更早停下,在身后检查老爵士或其他被惊动的人是否追了上来。

等琼恩完全平复了呼吸,罗柏迫不及待地撞上他的后背,语气里带着未退的兴奋:“拿到了吗?”

琼恩举起钥匙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罗柏咧开嘴,低声欢呼,白色的哈气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但当他接过钥匙时却愣了愣:“你的手套呢?”

琼恩这才注意到双手已经被北境寒冷的空气冻得发红,皮肤传来一阵阵细密紧绷的痛感,他在皮甲外上下摸索了一番却没有任何发现:“可能是刚才跑的时候丢了。”他搓着双手催促罗柏,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捂捂手:“走吧,咱们快到兵器库里去。”

但罗柏再次追上他:“把你的手给我。”

琼恩笑了一声:“走开,史塔克。”他说,“你想练习给北方姑娘暖手那招吗?”

“所以你是位北方姑娘喽?”罗柏嘲弄地斜眼看他。

琼恩没有理会,向自己的手心呵了口气。

“嘿。”罗柏抢先几步走到他的身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他的,翻开向上,露出他的手心,用另一只手在上面快速摩擦。“我可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茧子的姑娘的手,这位姑娘平时一定更喜欢拿钝剑吧?”

这番玩笑激怒了琼恩,他作势挥拳向前猛冲了一下,罗柏便哈哈大笑着向后一仰。这样你进我退的打闹他们早已做惯了,但那天一定是他们的脚下过于泥泞,或旧神宁可提醒他们不过是两个连路都走不好的男孩,罗柏的重心突然一倾,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拽着琼恩跌在了泥地里。

他们都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但淋漓的泥水依然像小溪一样从他们的皮甲上向下淌。这下琼恩的手冷得更厉害了。

最终他们一人戴着一只手套进入了兵器库。至于晚上会受到父亲什么样的责罚,那就是等他们从兵器库里先找出两件趁手且开了刃的的真剑之后才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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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恩在城外妓院的英勇事迹早就被传扬了个够,包括罗柏和琼恩在内。

“我开了她的苞,她里面湿得像块沾水的棉花,又暖又湿,而且紧。”而在晚餐后几个男孩子的席间,席恩再次兴致勃勃地说,脸上的笑容比过去哪次都要大。

罗柏给自己倒了杯麦酒,未作评判。

“这真是个美妙的晚上,适合一切亲吻和占有。”席恩把一只脚翘上长凳,“我明晚还要去找她,把她操得大叫,让长城上的人都能听见!”

“说不定守夜人就会来把你带走,”琼恩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接口,“因为分不清那是不是野人的尖叫。”

笑容飞快地从罗柏脸上闪过。

“不消说,私生子一定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席恩却打量起琼恩,带着一股自得回敬。

琼恩抬头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说到守夜人,他们的誓言里不许成家生子。”从来没有人说过,席恩的笑容可以变得很残忍,“也许你说得对,守夜人确实是你的好去处,琼恩,这样你就不会制造出更多小雪诺。”

像一阵疾风,琼恩拍案而起,手在腰侧握成拳。如果小几岁,他此时已经扑上去了。

席恩也站了起来。

再说一句,琼恩想,再说一句试试啊!即使比席恩小了几岁,他仍然相信自己可以在被制服前给他的挂着微笑面具的脸来上几下。

“够了。那不关你的事,葛雷乔伊。”但罗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父亲告诉过我们,如果取了女子的清白就要娶她为妻,这才是荣誉之人做的事。”他试图用眼神压制住父亲的养子,“要么坐下,要么出去。”

琼恩和席恩站在长桌的两旁,相互怒目而视。有一瞬间,琼恩肯定席恩已经在肚子里准备好了反击的话,不仅是对琼恩,还可以对罗柏,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轮番打量他们之后,就又恢复了那副轻蔑的模样。

“被荣誉感压死的两个人,”他愤愤而又得意地说,“我可不要这样。”说完他踢开凳子,转身离去。

琼恩仍然瞪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罗柏给他斟上一整杯麦酒,用手肘碰碰他唤回他的注意。

“他就是随口一说。”罗柏看着他怒气未消的脸。

“也许吧。”琼恩喝了一大口酒,没有被灌进嘴里的液体顺着唇角淌下来,他差点被呛到。

“他比咱们大,又是铁民,去妓院这事对他来说没什么。至少他有放肆的激情。”

“但是对我不行。”琼恩用手指摩擦翻转着桌面上沉重的酒杯,若有所思,“至少他有一点说对了,我不想制造出更多私生子。”

罗柏和他碰杯,用鼓励而专注的眼神看着他:“看来史塔克和雪诺达成了一致。敬我们的分寸、尊重和承诺。”

阴霾终于从琼恩的脸上消失了。

“至于给妓女开苞这事,我可不信。”罗柏靠在椅子里继续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琼恩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微妙的笑容,然后慢慢演变成一场大笑。

他们伏在桌子上为一个半荤不荤的笑话傻笑了一阵,感觉要把喝掉的麦酒全部笑出去。

厅堂四壁的火把和屋顶的烛灯让这个夜晚干燥而温暖,他们正在经历一个漫长的夏季,空气里丝毫没有雪水的味道。而在夏季,他们只需要自由生长,无需思虑过多。

席恩又说对了一件事,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夜深的时候,他们嘴里仍带着麦酒的味道,脸上带着飘浮的笑容踏上返回房间的楼梯。

就在琼恩觉得这个晚上即将结束,罗柏不会提出疑问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在台阶的尽头一个转身拦住了去路。琼恩踉跄着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怎么……”琼恩问。

“长城的事是怎么回事?”罗柏站在螺旋楼梯的最高一级。

琼恩见罗柏和席恩在这里玩过一夫当关的游戏,可现在守城人居高临下,琼恩意识到这确实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琼恩用沉默予以回应。

“你什么时候觉得长城是个好去处了?”罗柏继续问。

他们用一种过密的距离面对面站在一起。冰冷的理智突然归了位,像刚经历过夏天的鸟儿掉进了名为现实的凛冬。

而逃避不是办法,琼恩只好抬头看他。罗柏又变得更加高大了,琼恩意识到即使是撇开台阶的高度差异不谈,他的同父哥哥仍然在以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强壮,而他自己仍然身材精瘦。似乎是来自不同女人的那部分血脉锲而不舍地要把他们塑造成不同的两个人。

即使他们从学会走路开始,就每天从早到晚都形影不离,一起练武、骑马、射箭,在野外狩猎时睡在同一个帐篷,分享同一只野兔和同一壶酒,但如果他闭着眼去触摸罗柏的脸,也能感知到那些五官和血肉里与他截然不同的骨骼和形状。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相同的两个人,而他要怎么才能开口对自己的哥哥说明,截然不同的道路或许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席恩一定是之前听到过我问班扬叔叔的话。”或者是因为琼恩不想,或者是因为罗柏对他的反应过于熟悉,但很少有事可以瞒过罗柏。

“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班扬叔叔回来的时候。”

“那已经是一年前了,你那个时候就想加入守夜人?”罗柏皱眉问道,夜晚的风拂过城堡的角落缝隙,发出悠长的叹息,让他们的四周显得更加静谧,“他们有自己的誓言。”

“不娶妻,不生子,不封地。我知道。”

“班扬和父亲几年也见不到一面。”罗柏说。琼恩直视进他的眼睛,他们站得太近了吗?为什么罗柏今晚的眼睛比往常都要专注、温暖?

“罗柏,我还不确定。而且父亲和班扬叔叔也不会同意我去长城。”

但罗柏还是固执地看着他,等待他没有说完的话。他爱罗柏,或许怀着比每个弟弟对哥哥都要更浓厚的情感,即使是领主和封臣的地位差距也不会让这样的感情减弱分毫。

“我是临冬城的继承人,有朝一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帮助我。”罗柏对他宣布。

“不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辅佐你。”琼恩回答,“但是如果我在临冬城,我就只会是一个雪诺。但我明明可以成为守夜人的游骑兵,去更远的地方为抵御更多危险,为北境、为你。”

“长城以北只有野人。”罗柏烦躁地说。

“夏季或许如此,但是也可能真的会有巨人、长毛象、异鬼,只是没人知道。”

“那些不过是老奶妈用来吓唬人睡觉的把戏。”

“至少咱们要知道祖先面对过什么,毕竟再漫长的夏季也会结束……”

“……而凛冬将至。”罗柏静了片刻,恼火地瞪着琼恩:“你是对的。异鬼把你抓走吧,雪诺。如果今天席恩没有说出他的发现,你什么时候才会自己告诉我呢?”

这本该是个美妙的夜晚,适合一切亲吻和占有。

这个问题让琼恩无从回答。正是与兄弟分离的痛苦让他在过去紧闭嘴巴,独自思考长城之行。

可一定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因为罗柏低下头,在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迟疑的吻。

“本来,我想说我们可以哪天一起去黑城堡看看。”罗柏退后一点,用缓慢而暗哑的声音说。

琼恩仍然可以品尝到自己唇齿间麦酒遗留下的味道,这让他忍不住思索是否嘴里的温度和滋润的唾液有发酵的作用,他的视线落在罗柏的唇上,怀疑那里是否也还有萦绕的麦香。

“还有东海望和影子塔。”琼恩附和地说,他无意识地抬起下巴,感觉到另一份体温。

“但如果吸引你的并不只是那堵冰墙和传说,而是离开这个身份。”罗柏用舌尖顶开了他覆盖列齿的嘴唇,“离开这座城堡,离开父亲,我母亲,还有我……”

“你应该直接说出来,看谁会同意。”他终于用手托住了琼恩的颅骨,从上到下贯穿他的唇齿。

琼恩的黑发被他的手指拉扯得尖锐得疼,他用一只手抓住罗柏的手,另一只无措地拽住他的皮甲下方。他们晃动几下,靠在了昏暗的走廊上。

他在心里衷心期盼不要此时不要有人经过,两个史塔克。不,一个史塔克,和一个雪诺。而此刻,炽热的情感让他们往常挂在嘴边的荣誉全部抹去,没有害怕和羞怯。

但他最后一定是回应了,因为反而是罗柏推开了他:“好好想想,仔细考虑。”罗柏说,然后用拇指抹去琼恩唇角反光的湿润,垂下眼睛旋身走进了城堡更深的夜晚,他的头发和皮甲在被夜色吞没的前一刻迸发出尤为明亮的红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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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处荒凉的遗址,举目之处野草漫坡,腐朽的高墙残垣和国王雕像被掩藏在齐腰的岑树里。这里没有高大的士兵松和哨兵树,与旧神的联结也微弱难辨,只有喧闹的金戈驻扎之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他看到有人驻足在斯蒂芬四世的国王墓碑前,战火和背叛在他身上留下刀矬的痕迹,覆盖掉曾经根植在骨血里的温暖和快乐。他几乎无法分辨眼前这个人影是谁,但仍然不明缘由地拨开褐色的草木向他走去。

但有人快了他一步。“你需要一个继承人。”那位夫人从旁凛然宣布。

“母亲,你别忘了,”人影霍然转身,背后的披风随动作被翻搅鼓动,他红色的头发披到了肩膀,脸颊上的胡子刺破已不再白皙的皮肤蔓延到接近鬓角的位置,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阴郁和尖锐的愤怒。“我父亲有四个儿子。”

琼恩停下脚步。不,我不是,他在心里声明,尽管他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却不是他的血脉。

“他不是史塔克,他是个雪诺。而且他已经对守夜人宣誓!”

已经是北境之王的长子顽固地与母亲针锋相对,他的头上再留不住临冬城洁白的冰雪,只有成串的雨水。坚韧的皮革业已不再,唯有冰冷的锁甲傍身:“我可以北境之王的身份给他一张王家赦免令,让他拥有临冬城和家族的继承权。”

这正是他想要的,但如果他真的成为哥哥的继承人,代替罗柏拥有临冬城,拥有他的封地和封臣。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红雾在他的眼前弥漫,白色的冰原狼孤独地游走在冰川上。不论它仰天长嚎还是低声呜咽,都得不到来自兄弟的任何回应。

“你知不知道把他立为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我发生了意外,琼恩是我们家族最后的希望。”

“他是私生子!而且那时你的孩子怎么办?你忘了席恩是如何伤害布兰和瑞肯的吗?”争论还在继续。但灰风突然呲牙露齿,从高地上发出威胁的咆哮。“席恩怎么能和琼恩相提并论?”罗柏嘶声说。

他看到罗柏孤独地远去,回到被封臣和军队环绕的中央大帐,周围的人崇敬地向他低头,却只有泥水沾上了他的披风一角。火盆在四角升起,他的红发哥哥坐在沙盘前苦苦思索,对遥远的旧神祷告,但账外地上的水潭里只倒映着夜晚的云和寒星,露水渐渐覆上钢铁的铠甲。

罗柏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赦免令”和新王文书,写下他的名和梦寐以求的姓氏,肃穆和温柔两种神态交织着浮现在他的脸上和眼底。

不,不,别这样……他对梦里的幻影说。

罗柏,这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你还没有明白吗?你的敌人不在南方,而已近在咫尺。

但罗柏茫然未察。他跌跌撞撞地向罗柏奔去,想对他大喊。

孤狼死,群狼活。

他企图抓住他的肩膀摇醒他,我们只是在神木林长大的使用钝剑玩耍的孩子,处在一场充斥着谎言和杀戮的梦里,我们不应该离开临冬城,不应该离开神木林,不应该分别北上或南下,不应该轻视死亡的预警。

他伸手想把鹅毛笔从罗柏的手里抽出,但却从罗柏的肩膀的幻影里穿过,冰冷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该死的七层地狱啊,罗柏!别让这一切发生!

罗柏抬眼看向他,脸上带着死亡的平静,箭簇沉默地没入胸口和肩膀。不。琼恩跪在他的面前,看着灵魂一点点从他的躯体里抽离。

旧神曾经给过他们预言,将冰原狼送到身旁,但如今灰风已被乱箭射穿,横死一旁。

是他们无视了旧神的声音,任由猛兽令他们的家族离散,让黑色的翅膀一次次带来黑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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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鬼把你抓走吧!琼恩·雪诺!”罗柏恼怒地转着圈子,当他终于停下来时,忍不住回头对琼恩低吼道。

“我要去的是长城,所以这事说不定会成真。”琼恩站在心树下平静地回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罗柏几步就回到他的身前,“现在父亲要南下,布兰躺在床上,瑞肯还刚刚会走。我本来希望你……”罗柏看着他的脸,表情最终慢慢凝固成与父亲相似的庄重和决然:“但我不会阻拦你,如果那才是你的理想,在长城的冰墙上,和或荣誉或落魄的陌生人为伍。凛冬将至,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一袭黑衣怎么可能是我的理想?但我的理想在临冬城永远不会实现。“罗柏,每一代史塔克都有人驻守长城。史塔克家族和守夜人就像是牢不可破的誓言。”

“而牢不可破的誓言会让我们未来难以相见。”罗柏把琼恩拉近,将弟弟前额的几缕黑发拨开,露出清晰的眉眼,蓝色与灰色的眼瞳对视,然后最后一次吻了上去。

“如果你决定了的话,”罗柏结束了这个吻,也结束了这次对话,风穿过神木林,让血红的叶片沙沙作响,他们的斗篷激烈地鼓噪,相互碰撞,“我们总会有办法再见面。” 

 

那是一堵又高又厚的墙,虽然看不见,却让人难以忽视它的存在。在墙的背后,宴会的声响越来越大,蒸腾的热气几乎透过墙弥漫过来。

父亲和罗柏的笑声就在墙的背后,杯盘相碰的欢歌笑语隆隆作响,小瑞肯稍尖的嗓音格外清晰,白色的冰原奔狼旗悬挂在他们的头顶。

他急切地向前茫然摸索。

战火已歇,刀剑归鞘,流浪歌手拨弄着竖琴,高唱国王大道上人尽皆知的歌谣。烤肉和香味和佳酿的醇香在空气里飘散。

他离得越来越近了。

“罗柏!”他喊道,冲动迫切地走入迷雾构成的灰色高墙。

音乐声停了一瞬。

然后他看到了他,身穿皮甲,面孔白皙,红褐色的发顶闪耀着烛火的光辉,远离雨水和纷飞的白雪。

如果旧神可以听见我的声音,请让我们在死后可以相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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